任是无情也动人美文精编

任是无情也动人美文精编

  北宋神宗一朝,王安石和司马光是历史绕不过去的名字。在当时,王安石被称为“拗相公”,而司马光被呼为“司马牛”。足可见两人一样的倔强,一样的执拗,也一样的耿直不弯。只是,惺惺相惜的两人却站在了变法的对立面。于是,王安石在朝廷大刀阔斧,意气风发地实行变法时,司马光离开了朝廷15年,以“日力不足,继之以夜”的毅力,编著了300多万字的史书《资治通鉴》。而当王安石变法失败黯然离开朝堂后,司马光却毅然决然的告别江湖,重入庙堂。他毫不留情地推翻所有变法,恢复旧制,同时毫不手软地打击贬谪变法党人。

  无论辞官隐退编著史书,还是复出仕途重掌朝政,都足可见司马光是个狠人。还有,别忘了我们可是读着“司马光砸缸”的故事长大的,七岁孩子有那样的冷静和理智,难怪被时人称赞为“凛然如成人”,也难怪一部《资治通鉴》常常看得人脊背发凉。走进文字构筑的历史,他仿佛永远站在文字之外,冷眼旁观,用最不动声色的笔锋,写着最惊心动魄的史事。常感叹于他的秉笔直书,冷血无情,史书上那斑斑血泪,累累白骨,我们不忍猝读,他又是如何下笔?也常感慨于他的心如古井,波澜不惊,看尽王朝兴衰更替,多少楼台转眼成墟,他想过自己身处的北宋会走向何方吗?可书到一百二十卷,忽然发现文字间渐渐有了他的身影,他的声音,和他的情绪波动。

  他写北魏大臣古弼的刚正不阿和敢言直谏时,文字里竟有了些许的幽默,画面感几乎跃然纸上。古弼因上谷苑囿太广,想面见魏太武帝拓跋焘为民请命,将苑囿减一大半赐给贫民。结果他入见太武帝,而太武帝正一心一意的与给事中刘树下棋,完全不在意古弼的到来。枯坐良久的古弼,见太武帝不搭理他,于是忽然站起,捽(方言zuo)过树头,掣下床,搏其耳,殴其背,大声斥责说:“朝廷不治,实尔之罪。”那一刻,古弼将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演绎的淋漓尽致,只是苦了那棵树。它一定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:“皇帝不理政,管我什么事呢?”太武帝见状大惊失色,连忙舍了棋局说:“不听奏事,是朕的过错,树有何罪!”不知听闻此话,那棵树会不会感动的涕泪横流,连声应和呢?于是,太武帝正襟危坐,认认真真听完古弼的奏报,并且答应了他的所有要求。得到满意答复的古弼免冠光脚为自己的无礼请罪,太武帝赶紧打了个哈哈,赦免他无罪的同时不忘褒奖他忠君爱国,一心为民。

  更有甚者,太武帝去到河西畋猎,下诏书让古弼把肥马送来猎骑。结果,古弼不负厚望地把所有弱病残的老马送了来。太武帝不禁大怒:“笔头奴竟敢裁量朕,待我回去,先斩此奴。”起外号这事古今皆同,上下无别。史书说,古弼的头尖锐,所以,太武帝常用笔头形容他。此时,皇帝当众叫古弼的外号,可见是真生气了。俗话说:皇帝很生气,后果很严重。《战国策》里则说:“天子之怒,伏尸百万,流血千里。”古弼的官属人员一时无不惶恐。古弼却毫不畏惧,义正言辞地说:“让皇帝不能开心畋猎,我的罪小。而使国家军用乏备,我的罪大。如今,柔然正强,南寇没灭,我以肥马供军用,以弱马供畋猎,是为国远虑,就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。”一番话说得太武帝羞愧而又感动,叹曰:“有臣如此,国之宝也。”马上赏赐古弼一袭华服,两匹骏马,十头肥鹿。于是,一场闹剧,最后结局皆大欢喜。这一对君臣让人莞尔的同时,也不禁让人幽然远思,想起几百年后将要登上历史舞台,同样上演主明臣直大戏的唐太宗李世民和他的“镜子”魏征。还有更几百年后拉住皇帝衣襟吐沫横飞,将唾沫喷到皇帝脸上,而皇帝只得用袖子擦擦脸继续听的宋仁宗和包拯。

  司马光不止笔墨间有了令人忍俊不禁的幽默,也有了令人动容的悲悯。他在写魏人南侵大肆杀戮时罕见的没有直白描述,而是用了“所过郡县,赤地无馀,春燕归,巢于林木。”一句话写出了“白骨露于野,千里无鸡鸣。生民百遗一,念之断人肠”的悲天悯人。

  其后,他写刘宋孝武帝一朝的重臣颜竣,忽然宕开一笔,写了完全与历史无关的颜竣与父亲的日常,文字透着几丝无奈的幽默与尴尬。彼时,颜竣圣宠正浓,贵重非常。可他的父亲从来不买他的帐,布衣茅屋,萧然如故,而且常常乘着羸牛笨车出门,路上碰到颜竣,故意退避三舍,屏息停在道侧。他的父亲还常常对他说:“我平生不喜欢见要人,现在不幸却要见你。”颜竣要建宅邸,他的父亲意味深长地说:“好好盖,别让后人笑你拙。”还有一次,他的父亲一大早去找他,见他宾客盈门,颜竣却还未起床。于是老头怒发冲冠,当众骂他:“你出粪土之中,升云霞之上,却如此骄傲,能长久吗?”那场面,想想颜竣定是大写的尴尬。后来,父亲去世,颜竣丁忧期间不接受孝武帝的封赐,孝武帝竟让中书舍人戴明宝强行把他抱上车,载到郡舍。此种故事,此种情景,读来让人恍惚觉得拿错了书。只可惜,颜竣纵是功高盖世,纵是如此盛宠,终究还是未能善终。短短三年后,他被诬下到廷尉,史书上说:先折其足,然后赐死。这还不算,他的妻子被徙交州,行至宫亭湖,那里的水沉没了他家里所有的男丁。这才真是:眼看他起朱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!唏嘘之时不得不再次慨叹:果然伴君如伴虎,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,而冷静又凛然的笔触也果然还是原来的司马光。

  再回到司马光和王安石的友情。以为他们势不两立?老死不相往来?那是庸人的格局,小人的见识。央视曾在《书简阅中国》里通过一封封互相来往的书信,还原了两人的友情。他们政见不同,却给了彼此最大的尊重;他们亦敌亦友,却都是心怀天下的君子。司马光辞官隐居之时,依然不忘给王安石写下自己的肺腑之言:“我与你,虽然想法不一致,但最终目的是一致的。你正在你的职位上,实现你的理想,以拯救天下百姓。我已辞去我的职位,践行我的志向,以福泽天下苍生。这就是所谓的和而不同。”一句“和而不同”,道尽了何为君子,何为友情的最高境界。回头再看司马光,忽然想起《红楼梦》“寿怡红群芳开夜宴”里那支“任是无情也动人”的牡丹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