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过年 封面新闻_话说过年

  话说过年

  文 / 张兴华

  我从小喜欢过年。一到过年,我就忙乎着给村人们写春联。当时村上的人大多不识字,便显着了我。

  过得最苦的年是1960年。“浮夸风”、“大跃进”,再加之长大后才知道的三年困难时期国家偿还外债等原因,使得城里乡下均遭受了一次大饥荒。砍树扒房吃食堂,砸锅炼钢乱搜粮。“人吃人,狗吃狗,老鼠饿得啃砖头。”那时,爷爷、奶奶相继饿死,小弟弟长到两三岁还不会走路,也在不久后饿死。快过年了,北风呼呼地刮,我穿着蓝粗布破棉衣蜷曲在麦秸垛根底下。无意中发现了金黄的麦秸中夹有些许麦粒的散头麦穗。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,我飞快地掏着麦秸草,搜寻着麦粒。忙乎了半天,倒收拾出大半碗麦粒。我把它装进破袄内壁的大口袋儿里,飞快跑回家去。全家人都很高兴。妈说这麦粒今天除夕不能吃,要等大年初一早上吃,并把这大半碗麦粒捣烂,再添加些霜打的干红薯叶。这种混熬的黑菜粥汤成了全家人当时过年的上等佳肴。

  过年最“左”的是“文化大革命”时期的年。年跟前开会,规定了过年大人不准走亲戚(集中开会或翻整土地);小孩走亲戚不能带馍蛋子(那时最缺的是食物,过年走亲戚礼尚往来大都拿几个白面馒头作礼物)。“大干干到腊月二十九,吃了饺子再动手”便是那个特殊时期给后人留下的特殊词句。大年初一,生产队长吹哨子把全村人集中到一起,作过“唱语录歌”等“七个首先”之后,各自拿一个粗大海碗,到一个露天大锅灶前排队盛“忆苦饭”——当时的年景较三年困难时期已好了许多,“忆苦饭”的面糊搅和得很稠,里面煮放的干萝卜缨子洗泡得非常干净,吃起来也别有风味。“忆苦饭”吃过,生产队长吹了哨子再作些新年演说,于是散伙回家吃各自包煮的饺子。有趣的是,当时吃“忆苦饭”时还真“忆苦”。只不过干部们的本意是让大家忆解放前的苦,可时不时地说漏了嘴,大伙儿扯来扯去又扯到了1960年。

  1977年改革招生制度我考上大学跳出了“农门”,转户口粮油关系时听老人们说,六○年至今这么多年的繁衍生息,这个村子的人口才与三年困难时期之前的人口总数持平。到了大学,因学的是师范专业,吃饭不要钱,每月还发两三块零花钱。那时的乡下人平素里已能吃上成筐的馍馍了。而到了学校,除了大米饭、白面馒头之外,天天还有荤腥吃。指导员在班上征求同学们对学校伙食的意见,我的发言“学校生活天天都是过年”语惊四座,确也道出了我们这些来自淮北农村贫寒门第莘莘学子的心声。

  生活条件不好的时候过年,割二斤肥猪肉、蒸两锅白面馍待客算是不错了。鸡、鱼、牛、羊肉没有,干梅豆角用温水泡透挂点面糊在油锅里炸了用糖精醋水一烩,算是待客的“糖醋鱼”了。有一年过年,我炫耀似地从县城买回一条二斤来重的鲢鱼,妻剁好鱼块放在油锅里炸。女儿长了几岁还不知道鲜美鱼肉的味道,哭闹着要吃,结果被鱼刺卡住了喉咙。我和妻子抱着女儿跑了三四里路赶到公社(相当于现在的乡镇)卫生院,让大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女儿喉中的鱼刺夹出。

  现在过年不过年在生活上已体现不出什么特殊的东西了。“红芋面,红芋馍,离了红芋不能活”的时代一去不复返,鸡、鱼、肉、蛋、奶摆上了人民大众的日常餐桌。“吃饭讲营养,家具讲高档,住房讲宽敞”,摩托车、电脑、小汽车正越来越多地进入寻常百姓之家。现在的人们过年已不在乎吃什么了,而在乎怎样娱乐和休闲。